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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亡,詩人獨一無二的護照  

2025-10-09 13:58(10-09 16:04更新)
撰稿編輯:新聞編輯
唯色·燕子的日文版詩集《內·外流亡者-你和我》於2025年10月由日本的未來社出版。(作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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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色·燕子的日文版詩集《內·外流亡者-你和我》於2025年10月由日本的未來社出版。(作者提供)

(一)相遇:偶然中的必然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唯色(Tsering Woeser)曾在中國大陸、台灣、香港出版過五部中文詩集。

其中《西藏在上》(青海人民出版社·1999年)曾獲「全國第七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」。但在2003年,因散文集《西藏筆記》被指責「犯有嚴重的政治立場錯誤」,遭到中共統戰部與中國新聞出版總署的雙重取締,她供職的《西藏文學》也將其開除,從此脫離體制,並失去護照在內的一切公民基本權利。當她出於作家使命,勇敢地說出西藏的秘密,甚至無法回到故鄉拉薩。即便獲得「恩准」返鄉,警告、監控、跟蹤等非法手段便如影而至,她成為中國境內的流亡者。

2006年,關注流亡知識人的留日學人燕子在北京結識唯色。

儘管她們在民族、信仰、文化背景上完全不同,兩人卻在詩歌的精神裡惺惺相惜。
「在極權主義體制下,語言與它謳歌的危險的謊言之間是什麼關係?」「為什麼人類語言中神秘的憤怒感先於歷史的記憶?」(喬治·斯坦納(George Steiner)在思考這些命題中,兩人不期而遇,偶然中的必然,從此血脈相通。

無論是攝影、時評、遊記、散文、故事、訪談、證言、文論、研究,無論是作為藏人的唯色,用漢語寫作;還是作為漢人的燕子,用日語寫作,無論是唯色被迫囚於境內,還是燕子漂泊海外,兩人的文字都是見證與記憶的寫作,本質上都是詩性的、詩歌的。
兩人都在痛楚地經歷形而下的「真實的流亡」與形而上的「隱喻的流亡」中漂泊,唯在詩魂的流亡中,才能逃過世界與內心的雙重「殺劫」。

多年來,燕子不斷向日文讀者翻譯介紹唯色獨一無二的寫作,並在其學術專著《不死的流亡者-野性的知識人群像》(《不死の亡命者-野性的な知の群像》)中專設一章:《以統治者的語言作為抵抗的工具--境內流亡藏人唯色的寫作》,系統地論述唯色文本的成長到個人及民族認同的構建與再構建。

燕子亦曾翻譯唯色以父親澤仁多吉遺留的照片調查西藏文革的寫真·見證文集《殺劫-不可碰觸的記憶禁區,鏡頭下的西藏文革》(2009年初版、2025年增訂版 集廣舍 與藤野彰先生合譯)、編譯唯色與丈夫、中國作家王力雄的文集《西藏的秘密》(2012年·集廣舍)。

至今為止,唯色創作的詩歌多達五百首,曾出版過英文(2008年)、捷克文(2013年)、法文版(2023年),部分刊載於國際文學網站Words Without Borders。

(二)日文版的主題

唯色的18首詩歌由燕子精選·翻譯,其中小部分曾刊載於《西藏的秘密》以及日語同人文學雜誌《橢圓(イリプス)》。

包括《雪域的白》、《一張紙居然也會變成一把刀》、《西藏的秘密》、《六月:長滿悲哀的雙數》、《哪裡買得到藏鹽?我逢人便問……》、《這似乎是一個奇怪的詞》、《這裡是充斥著隱語、暗語與耳語的地方》、《……我竟害怕得竟不敢說出這個詞》、散文詩《西藏碎片》等篇章。

本次燕子的29首詩歌為日文原創,部分曾刊載於《橢圓》。

包括《緊握一場大雪》、《銅鑼灣書店的一隻小老鼠》、《獻給鄒幸彤及香港人》、《消失了Lennon Wall》、《維多利亞公園的燭光》、《流亡的母語》、《自白書》、《沉默的力量》、《林昭》、《四角伏字的讚歌》、《羊之罪》、《莊子的蝴蝶·納博科夫的蝴蝶》、《俺們的失敗-聽森田童子的歌》等。

我兩手空空,
但右手執筆,左手攥著記憶。
此刻,記憶雖願付諸於筆下,
但字裡行間,全是為遭到踐踏的尊嚴
流不盡的淚

唯色的詩句突現了本書的主題。

本書以唯色與燕子的對談作為《作者後記》,題為《黑暗中的哈耳摩尼亞,在唇邊舞蹈》。哈耳摩尼亞(Harmonia)是希臘神話中代表和諧的女神。

(三)兩人的「蝙蝠」經驗以及非政治的政治

唯色與燕子擁有同時代的青春記憶、讀書體驗,兩人詩歌寫作都始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期,始於「象牙塔」式寫作。

燕子的父親大學期間被打成的「嚴重右傾分子」,屬於「黑五類」,唯色的父親是一位十三歲參加「金珠瑪米」(中共軍隊)進藏、曾在西南民族學院學習,是黨培養的 「紅五類」 。但兩人的父親在對女兒的期待上,卻是驚人地相似—兩位父親都期待女兒「兩條腿走路」,即一條腿走自己的路,另一條腿走社會上大多數人走的路。
最後他們的女兒都走得一拐一瘸,好像要斷腿。

魯迅曾引用《伊索寓言》說,鳥獸各開大會,蝙蝠到獸類裡去,因為他有翅子,獸類不收,到鳥類裡去,又因為他是四足,鳥類不納。貌似騎墻象徵的蝙蝠,被弄得毫無立場。
唯色與燕子都經歷過「蝙蝠」體驗。
狹長的邊緣地帶上,歸屬不明,身份的掙扎,離鄉的失落,這邊的人推過來,那邊的人推過去。

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時,兩人都是剛從大學畢業不久,學運的邊緣人。但「六四」像一面鏡子,照出漢藏詩人共同的命運。

而就在「六四」前的兩個多月,拉薩發生藏人抗議流血事件,拉薩的戒嚴長達十三個月。

很多人,沒看見過,很多人,沒聽說過。

那以後,中國發生經濟巨變。西藏也貌似得到西部大開發下的「恩惠」,但自然、資源、傳統遭到破壞。尤其是語言,這一民族文化的命根遭到新一輪的「文化殺劫」。

2008年3月,拉薩以及其它藏區再次爆發抗議,2009年以來,許多藏人以自焚的方式呼籲世界看見真實的西藏。

2014年香港的「雨傘運動」;2019年的「反修例抗議」,催淚彈、布袋彈、橡膠彈、警棍、流血、坐監,到《國安法》實施後香港的政治生態的變化,言論空間的壓縮,很多人流亡與離散。

很多人,都看見過;很多人,也聽說過。


「詩歌(poetry)與政治(politics)的相同之處僅在於字母P和字母O,再無他者。詩歌應該干涉政治,直到政治停止干涉詩歌」。流亡詩人布羅茨基如是說。

「流亡」,永恆的主題,它是政治與文學間張力的必然產物。

既然如此,心塵落定,那就繼續書寫吧。

詩人此在(Dasein),正如唯色的座右銘:「寫作即流亡,寫作即祈禱,寫作即見證」。


(四)未來社的第一本詩集-抵抗的語言:寄語兩人的詩業
 

未來社是一家自1951年創業以來的老牌人文學術出版社。
但唯色與燕子的詩集,卻是未來社的第一本詩集。

現任出版社負責人野沢啟先生是一位獲獎詩人與詩評家。

他在未來社的PR雜誌《未來》2025年夏季號上,以《抵抗的語言--寄語唯色與燕子的詩業》為題介紹本書。

長文評介著眼於詩歌的歷史與現實背景,從西藏文革的「殺劫」到六四,鄰居中國的文字地雷,無處不在。患「和平癡呆症」的日本社會,難以想像西藏真正的恐懼融於空氣中。
「香格里拉」以及延伸的鄉愿,卻到處「充斥著隱語、暗語與耳語」。背叛與出賣,在窺探與竊竊私語中悄悄地進行。轉經路上的茶館、小酒館裡,藏人們打著麻將、喝得酩酊大醉。他們快樂地消極著,遠遠甚於當「昂覺」(藏語的「耳朵」,比喻告密者)。

評論最後寫到:

語言的解體是對民族精神的破壞。

「隱語、暗語與耳語」,某種意義上是維繫藏民族精神與社會歷史不可欠缺的存在。它以換喻式的第二層語言使用形式,成為一種保存延綿不斷的藏民族之根的抵抗的方式。換而言之,原本用於日常溝通的語言,以換喻式而保存精神血脈延續的方式,轉化成抵抗的語言。
原有的語言被置換成「隱語、暗語與耳語」,詩人重新挖掘出語言指涉的意義,使語言變得更為豐富多義,並藉由開啟一個更為深邃的世界圖像,淬煉出深隱於藏人精神內部的抵抗意志。

正是透過這些語詞,一方面維繫藏人的文化傳統,另一方面也開始朝著克服當下歷史困境的方向前行。將語詞加以轉換的這一行為,原本就是一種不使用「本來語言」的換喻方式,而使語言的力量更加強大而深邃。

「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,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」。這句古話,意味著藏人內心深處的豐盈與力量。這裡語言所具有的創造性與隱喻性,將成為重新建構應有世界意義的最頑強的抵抗武器。可以預期,在漢人所難以理解的層面上,另一種形式的語言,將在藏人社會中不斷孕育出堅忍的抵抗之力。

所謂語言的力量,正因其無形,統治者懼怕無法掌控,但只要民族的精神一息尚存,這股抵抗的力量就會持續壯大。

毋庸贅言,唯色的詩,最深刻地傳達出這種語言的份量。

唯色的詩與散文之所以能在日語世界被閱讀,被認知,這是因為漢人出身的燕子的存在,她起了極為關鍵的作用。

燕子與唯色相識於十九年前。燕子以詩人和翻譯者、研究者的多重身份,與唯色的寫作並肩伴行。
燕子留學日本,在其七百多頁的學術專著裡,從被大歷史的洪流如何裹挾個人生命史的角度,細緻地梳理了內·外中國流亡知識人的位置,而唯色正是她從境「內」流亡者的角度研究的重要作家。

兩人的詩集,正是她們的征途上的一項成果。

但如前所述,本書絕不單單是一部詩集。燕子也因她迄今為止所從事的研究,目前成為一位被關閉歸途的事實上的境「外」流亡者。

唯色的故鄉在藏地,燕子的故鄉在漢地,兩人都有家難歸,兩位「內·外流亡詩人」形成了鮮明對照;也正因如此,彼此才能成為深切的共鳴者,共鬥者。

無需贅言,燕子龐大的介紹與翻譯工作,是她非比尋常的自覺努力的碩果。

若我們無法與兩位詩人內心深層的悲哀與堅韌共鳴,那將會是一種缺失。

筆者反復閱讀這部共同詩集。作為一名呼吸語言的鮮活性與靈動性的人,深感這本書的誕生為時代的僥倖。

衷心期盼唯色與燕子能被更多讀者珍惜與閱讀。

書腰上是老詩人倉橋健一的推薦語:

「劫」的藏地、「六四」、香港。無法沉默,持續發聲的唯色與燕子首次以日語出版詩集。每一個詞,都發出疼痛的光。期望更多的有心之人關注。

她們雖然都是非政治性詩人,但僅僅因為寫作,就被不可視的「政治」強制隔絕為「內·外」,彼此難以再見。對詩人來說,流亡是天命,是詞語的護照。兩人的寫作,無論何種文體,本質上,都是詩,獨一無二的護照。

延伸閱讀:
https://bostonreviewofbooks.substack.com/p/597

https://insidechina.rti.org.tw/news/view/id/2060480

https://bostonreviewofbooks.substack.com/p/597

http://www.miraisha.co.jp/np/isbn/9784624610456

作者》馬鈴薯  文字工作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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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色 劉燕子 洞察中國 《不死的流亡者-野性的知識人群像》 《西藏筆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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