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南韓再次踏入由總統罷免引爆的政治轉折點時，歷史彷彿重演，卻也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肌理。繼2017年朴槿惠因親信干政案遭憲法法院罷免後，2025年又一位總統——尹錫悅——黯然下台。但相較於朴槿惠案引發的舉國一致與道德譴責，如今的政治氛圍則是另一種景象：支持與反對分裂為兩個世界，民意不再凝聚，而是撕裂。

尹錫悅的彈劾雖獲憲法機關認定，但其支持者並未瓦解，反而在危機中被激化與凝聚，形成一股對抗政治主流的保守民粹力量。正是這股餘燼未熄的能量，支撐起國民力量黨在罷免之後的迅速重組，讓這場總統選舉呈現出與前次完全不同的格局。

罷免相同，政治命運卻迥異

朴槿惠下台時，保守陣營士氣潰散，最終由洪準杓孤身披甲，猶如「死馬當活馬醫」般苦撐選局。當時保守派背負道德與政治的雙重債務，自我定位為體制的失敗者。

反觀今日尹錫悅雖遭彈劾，但保守勢力未見瓦解，反而因不滿司法與媒體體制的「政治化」而群起自衛。國民力量黨迅速開啟總統初選，十一人躍躍欲試、八人成功登記，三輪競賽制度正式上路。這不僅顯示保守陣營的重整能力，也展現了一種制度自信：從制度中尋找再起的合法性，而非躲藏於歷史的陰影之中。

尹錫悅。截圖自共同民主黨YT官方頻道

朴槿惠當年出席尹錫悅就職典禮。圖cc3.0：取材自尹錫悅就職典禮 首爾國會 DEMA（國防媒體機構）攝影：YANG DONG WOOK

與此同時，進步陣營卻反陷入遲滯與分裂。當年文在寅披掛上陣，幾乎未經黨內對手挑戰，「文在寅天命論」尚猶在耳，當時共同民主黨內部早已一尊獨大，文在寅未戰先勝。而如今的李在明，儘管民調領先，卻司法纏身、爭議不斷，黨內更因封閉式初選引發退選潮與不滿。李在明不再是希望的化身，而更像是進步派的包袱一種不得不接受的選擇。

南韓選舉的重心，正從「救世英雄」轉向「現實博弈」。這正是民主制度進入成熟期的陣痛寫照。

封閉對開放：民主制度的實驗場

李在明。截圖自共同民主黨YT官方頻道

本屆大選，兩大政黨採取了截然不同的初選制度。共同民主黨選擇封閉式初選，限制部分黨員參與，被視為有利於李在明掌控局面。國民力量黨則採全民投票模式，首輪100%民調，後續結合黨員與公眾意見，強調擴大參與、接納無黨籍選民。

這是「內聚」與「外展」兩種民主路線的對撞。民主黨靠組織動員守住黨內控制力，而保守派則向外尋求正當性與重建機會，冀望民意為其洗刷尹錫悅留下的政治污名。

然而，開放不代表成熟。國民力量黨初選制度雖具民意色彩，卻也可能墜入民粹陷阱。當選舉變成人氣與情緒的比賽，政策、治理與能力可能被稀釋甚至忽略。制度的民主化若缺乏理性審議機制，反倒可能削弱治理正當性。

李在明的困局：高支持度的低信任

李在明身處進步陣營的矛盾中心。一方面，他是目前唯一能整合基本盤的重量級人物，另一方面，他卻無法化解黨內的焦慮與反彈。

司法指控如影隨形、封閉初選引爆內鬥，讓他的「領先」變得不穩。金東兗等新世代人物雖未形成威脅，卻已透露出進步陣營內部對李在明「政治舊秩序」的疲乏與反感。這場初選，不只是對李的授權，也將決定民主黨未來是走向更新，還是停留在昨日的陰影中。

小黨試煉：改革的話語，制度的困局

李俊錫領軍改革黨，提前啟動選戰，主打年輕與中間選民，企圖突破兩黨壟斷。與安哲秀當年獨立參選相似，他代表的是一股「第三條路」的呼聲——既不願與尹錫悅沾邊，也不滿李在明所代表的體制老化。

然而，南韓總統選制為零和賽局，小黨除非能在關鍵時刻促成聯盟、成為造王者，否則仍難左右大局。但李俊錫所展現的，是一種未來可能——當傳統政黨體系繼續內耗時，民眾對「政治新品牌」的期待或將成為變局觸媒。

結語：重構中的南韓政治

朴槿惠與尹錫悅的下台，雖然在表面上看似個人的道德失足，實則是整個南韓總統制制度性疲憊的警訊。南韓民主，正走出由強人、偶像式政治主導的階段，進入制度鬆動與重構的關鍵期。

這場選舉不只是換人，更是一次民主體制的壓力測試。是繼續崇拜某位候選人，還是開始檢驗制度能否產生真正可被問責的治理者？這將決定南韓未來十年的政治發展走向。罷免終止的是一任總統，但啟動的，可能是整個政治文化的蛻變。